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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任大使刘新民与印度“土郎中”的忘年之交

发布时间:  浏览: 次  作者:社会责任专题部

我的童年是在喀什度过的,儿时的记忆就像碎片一样,很难拼出一个完整的轮廓。在充满浮世绘的围城里,有一个人却经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,他是印度人,是一个靠买草药给人瞧病为营生的药贩子,他姓什么叫什么我并不十分清楚,熟悉他的人都叫他“提维甫·道合特”,翻译成汉语就是“土郎中”的意思。

“土郎中”药铺子,位于人民西路与通往二中那条土路的接合部,这里城乡差别极大,人民西路是一条笔直的水泥马路,喀什的金融、司法、邮政等重要单位一字排开,彰显出新城风貌,而拐进那条土路,浮尘的土味和牲畜的汗臭味一起扑鼻而来,浓郁的乡土气息和城市的繁华交织在一块,感觉完全不同,不受城乡影响的是与人民西路并行的一条小河,一年四季不知疲倦地流淌着,一排排高大的杨树和间栽的柳树、桑树,一溜向小河东西两侧延伸着。维吾尔族人自古有依水而居,门前种柳桑、院内种葡萄的习惯。“土郎中”客居喀什但也入乡随俗,别人家门口有柳桑,他依水边选了一棵高高的白杨做邻居,用土坯盖了一间临街的极其简陋的店铺。

 

 

 

“土郎中”的药铺和喀什维吾尔医的药铺很相似,都是敞门摆地摊,大大小小的药袋子敞开口堆在一块儿,药材有西红花、甘草、丛蓉、锁阳,墙上挂着马鹿角、黑羚角,还有很多香辛料,诸如草果、豆蔻、胡椒一类,也卖喀什当地的干果,有沙枣、酸红枣、杏干、核桃,巴旦木,葡萄干……男人们喜欢抽的莫合烟,摆在显眼的地方,挂在门头上几个硕大的葫芦像是招牌一样随风摆动着。“土郎中”药铺子,其实就是一个杂货铺子,这也是他的家,白天撑起木窗就是货摊,晚上放下木窗,点亮一盏煤油灯,哼唱着家乡的民歌,享受他那独身孤寂的生活,年复一年,没有改变。

“土郎中”是印度人?我们很想知道他的来龙去脉。他的邻居是一位维吾尔大叔,他的铺子和“土郎中”的药铺一墙之隔,是专门给毛驴修蹄钉掌的,大叔的汉语讲的比较好,有一次,他告诉我们说:“土郎中”解放前就到喀什了,去过巴基斯坦,后来又从塔什库尔干下山,定居到了我们这儿,当时也有人给他介绍过一个维吾尔姑娘,女方家说他是异教徒不同意,以后“土郎中”就没再考虑成家的事,一直过着单身生活。

六十年代初见“土郎中”,已四十初头的中年男子,身体硬朗,皮肤棕黑,眼睛深邃,大而明亮,连腮的胡子(按如今的说法)很是性感,身着灰布长衫灯笼裤,白色的缠头裹在头顶,有点阿拉伯王子或是依麻木(伊斯兰教教职的称谓。编者注)的派头。

我和“土郎中”是在一场冲突中认识的。六二年,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成了国家大事,我们虽然还是正读小学的孩子,已经知道有个不好的邻居是印度,特别是我同学的父亲在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消息传来,才知道失去爸爸是多痛苦的事。当我们听说“土郎中”是印度人,首先成为我们发泄的对象,无知少年冲动起来无法无天,向“土郎中”的铺子扔土块,用弹弓打他,吓得他躲在铺子里不敢出来。这个民粹情绪的宣泄事件,很快传到我母亲耳朵里,她一脸严肃地对我说:你们不能把一个久居在喀什的印度人当敌人。母亲接着说,这个印度人为老百姓卖药瞧病,积德行善,一向与邻居和睦相处。你们这帮孩子好恶不分,良心上过得去吗。随后母亲扯着我到“土郎中”铺子前面,当面给他赔礼道歉。“土郎中”最终接受了我的道歉,临走他摸了摸我的头,给了我一个幽默搞怪的笑,算是相互谅解了。以后我们成了朋友,相互交往中,我慢慢感受到,他是那样的善良和富于爱心。

记得当年学校开展“学雷锋”活动,为农民做好事,老师动员同学们去拣粪,老师的用意很清楚,一是让同学们多参加校外劳动实践活动,二是扫扫同学们身上的“小资产阶级骄娇二气”。说实话,第一次拣粪还是需要勇气的,毕竟那一颗颗热腾腾湿漉漉粘糊糊的驴粪蛋蛋,要用自己的手抓起来拣回到筐子里,还不太好想象。钉驴掌的铺子,成了我们首先光顾的地方,男同学一窝蜂地跑过去,都想多拣几个粪蛋蛋。没想到,在那儿钉掌的驴一共也没几头,就算驴钉掌时没憋住,拉了几颗粪蛋出来,也不够同学们分呀。失望之际,“土郎中”向我招招手,从他的门背后拎出了一大筐驴粪蛋儿。同学们高兴坏了,这下,完成任务没问题了。事后才知道,“土郎中”给我们的驴粪蛋儿,是他平日举炊做饭用的燃料,难怪那一筐驴粪蛋儿那么干燥,但当时的我们哪里会想得到。

放学后爱玩儿的男孩子一般是不直接回家的。“土郎中”的铺子,是我们常去玩的地方,他忙着生意,我们就帮他捣药,“叮咚、叮咚”,药锤与药臼撞击的声音,很悦耳,他用秘方配制的“达乐恰依”(维语:药茶)是维吾尔人很喜欢喝的茶汤,据他说,对胃病,关节炎有效果,找“土郎中”看病的人,大都是乡下来的农民,他们手里没有钱,看完病、抓了药,只能送“土郎中”一些蔬菜瓜果,如果有人送馕、砖茶或方块糖(制成方块形状的砂糖,当地人用于佐茶。编者注),就算是重礼了。“土郎中”把他的病人都当成是自己的家人,来往象是走穷亲戚,他热心地为他的迪汗(维语:农民)朋友们配药,并用一些吉祥语言抚慰他们,鼓励他们。钉驴掌的大叔说,他会说很好听的话,把我的毛驴都感动哭了。

“土郎中”有个巴郎子(维语:男孩),那是一只全身乌黑的鸟。我们把这种鸟叫“黑八”,长得像八哥,个头小很多,喜欢吃桑葚。“土郎中”养的这只鸟幼时不会飞,从桑树上掉下来受伤了,碰巧被“土郎中”拣了回来,他小心翼翼地伺候它,我亲眼看见过“土郎中”把馕嚼碎,伴着唾液用嘴喂它。“小黑八”渐渐恢复了元气,羽毛也丰满了,可以飞了,但它没有飞走,而是留在了“土郎中”的身边。“土郎中”说“这是主(耶稣。编者注)送给我的黑巴郎子”。小“黑八”是一只自由的鸟儿,从来没有在笼子里呆过。每天它快乐地鸣叫着跟随他的主人,一会儿落在他的肩头,一会儿飞到药摊上捡食药材里的种子。隔壁修驴掌的师傅在棚圈上挂了一只笼子,他也养着一只会唱歌的“土灵子”(百灵鸟)。“土郎中”说,他的“土灵子”歌唱得再好,也没有我的“黑巴郎子”快乐。小“黑八”,给他的主人和我们这些孩子,带来了太多的快乐。

 

   

    “土郎中”招揽顾客的方法是“耍蛇”,一到赶巴扎(维语:集市。编者注)的日子,大批的农民进城,他的铺子前面也是人头攒动,他在铺子前面的空地上铺上一张旧床单,他盘腿坐在床单的一端,面朝人来人往的大街,煞有其事地用一顶花帽扣着一只“眼镜蛇”,他手持木制的唢呐,乌啦、乌啦的吹着,等观看的人群围了三四圈之后,他才小心翼翼地把花帽揭开,围观的人下意识往后面退着躲着,怕蛇出来咬了自己,花帽终于揭起来了,一只大眼睛的蛇立起来了,看热闹的人初一愣,继而哄笑起来,原来那条眼镜蛇是“土郎中”自制的道具!他用纸板画了个眼镜蛇的头,两只眼睛染得血红甚是吓人,纸板下吊着半截麻绳,就算是蛇身啦,木唢呐上有一个细铁丝吊着那条会舞动的“蛇”,伴着那怪怪的催眠曲,把征服“蛇”的节目,演绎得就像现代的小品,大家明明知道“耍蛇”是假的,爽朗的笑声,伴和着热情的掌声,给了“土郎中”最大的回报。“土郎中”的“耍蛇”表演,看多了就感到不过瘾。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跑到城郊的小河里捉了一条草花蛇,有五六十厘米长,蛇的鳞纹在阳光下闪着斑斓的色彩,十分漂亮。那天又是巴扎天,“土郎中”照例又精心准备他的“耍蛇”道具了,我们趁他不注意,偷偷把那条草花蛇扣进了花帽里,为了看笑果,我们还特意坐在了人圈里的前排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,“土郎中”正式登场了,依然是吹唢呐开场,先把热闹气氛烘托起来,“耍蛇”的高潮,是打开花帽把蛇引出来,“土郎中”不知情、扔按照他的表演套路往下走,当打开花帽的一瞬间,突然出来一条真蛇,“土郎中”吓得惊叫一声,丢下唢呐、拔开人群就往外逃,看到这一幕,我们这些恶作剧的小混蛋都乐得在地上打滚儿。这次,真把“土郎中”给吓得不轻。

我和“土郎中”,算是忘年之交的朋友,记得六九年我参军入伍,临走我穿着新军装去和他道别,他看我的眼神,就像一个父亲看自己的孩子出远门那样,依依不舍,平时他爱讲的吉祥话,一句也没有冒出来,只是把摊上的干果一把一把地塞满我的裤兜,才算了却他的惜别之情。

“土郎中”本是异邦的一个过客,在喀什这个极具异域色彩和民族风情的小城里住久了,索性就留下来,与这座城和城里的人们相伴朝夕。他过着这座城里最普通老百姓一样的生活,也真心实意地爱着这一方与他相似又不似的人们,秉承着他那个民族的天性和善良,回报这块接纳他的土地和这块土地上的人们,对这方百姓而言,他带给这里的,不仅仅是医术和草药,还有他暖暖的仁爱之心。我知道的是,这个客居的边陲小城,最终成为了他的安息之地。我不知道的是,他半世孤身异域,没有儿孙,去天国的路上,可有些许遗憾?我想,在他生前,简陋药铺里孤灯孤影下,他无法释怀的乡愁,一定是久久地在恒河与吐曼河之间的千山万壑里,徘徊,盘旋......

 

编者注:文中图片为编者所加,仅用于表意,与本文无直接联系。
       【
作者简介】刘新民,喀什出生,原南疆军区部队后代,曾在新疆陆军四师十团当兵,退伍回喀什在原大十字百货商店当书记,后调自治区卫生厅纪检组工作,九十年代初到浙江宁波工作,退休之后一直为社会继续发挥余热,现为北京责任天下文化院责任大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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